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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曦瑶情师/18:00】人间无旧事

 同组大佬@莫子吟。 

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

爱慕你的美丽

假意或真心

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

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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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曦臣在梦中请过忘川上的孟婆。

孟婆说,忘川上有不少离魂之人,有人秉着执念终于重生;有人生无可恋,坠入无尽修罗。

蓝曦臣问:“若有人神魂俱灭,如何?”

孟婆答道:“神魂俱灭,便不由我做主,他若要生,也能生;若要死,也能死。”

蓝曦臣沉默。

孟婆又问:“你要如何?”

蓝曦臣道:“我要他生。”

孟婆笑了,“若要生,也会遗忘。”

蓝曦臣不解,“何以忘怀?”

孟婆又说,人死就要忘却前世种种,这样来世无牵无挂,才能活得轻松自在。若是谁都累着前世的孽缘活着,那世上还有什么痛快之人、痛快之事。

蓝曦臣答说:“请尽我一贪。”

孟婆却笑:“我听闻姑苏的泽芜君风华绝代,气质温文,可不是贪婪的人,如今又贪什么?”

蓝曦臣目色一沉,“我也不知,我贪什么。”

孟婆摇头:“强人所难。”

蓝曦臣向他一拜。他与孟婆做了一个交易,以记忆换重生。

以金光瑶的记忆,换金光瑶的重生。

“我只一寸灵识,除却这一寸,剩下的都不是金光瑶。”

蓝曦臣敛容,“不是他,却都是他。我说了,这只我的一点私心。”

一点私心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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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不甚宽阔的巷口拐角处,一把油纸伞贴着连天雨雾,微微露出几根骨节。
 执伞的人眉清目秀,眼中的光华却似有没落。他将头发束成马尾,着一身白衣,装饰全无,淡雅至极,朴素至极。那细雨缠绵落在伞面上,又匆匆滑落,散成碎珠,落在地上,似也要将周围景物绘成黑白样貌,好与这人相衬。
 伞下的人看着那碎珠滴落模样,静默无言。他似是恍惚在雨中像是迷了路,不知身在何处,定要等雨结束,才能鼓起勇气重新上路找寻,只是这雨竟不知何时结束。
 湖心亭中里亦立着一个人,那人面容俊秀,一身华服,正细细温着一壶酒,外面雨声淅淅沥沥,抵在湖水里,颇有些振响,他倒不以为意,只将久托在手中的一方翠玉磨得圆润非常,又被他放在石桌上,似是在等什么人。
 那玉上刻着一个字,“瑶”。那字刻得却也不深,只是周遭磨得在圆润,也祛不尽这横竖凹槽。
 恰如他的主人心里那最清浅的思潮,虽经年辗转,已是盈盈绕绕,散在空中,仿佛不曾落地生根的柳絮,却绵绵如细雨,其不可断绝。而正是这不可断绝之意,如今千回百转,叫他难安。
 而谓之细雨,便是此刻天地间这缠缠绵绵的一遭。
 这场雨下了很久,久如天公开眼,云幕微倾,便散落了一层甘露,要将久旱的人间一洗如新不可。
 行人多怕雨,疾行的路本就难走,加之湿滑泥泞,手中又要撑伞,实在叫人好不焦躁。
 正有一人,匆匆疾行,不意见便撞向那伞下的人,执伞的人手指一颤,手掌微动,伞面已然向右侧偏出大半,绵绵细雨织成迷网,顷刻间便落在他左肩和手臂,转瞬湿成一片。就如同伺机而动的猎网,只等猎物束手就擒,便可一网而尽。
 行路的人说了句抱歉,看了看路,又觉得委屈:“你为何站在这里?”
 执伞的人却有些恍惚,见他不说话,所幸那人也不着急答案,依旧赶着他的路,又是匆匆而去。
 执伞的人依旧立在雨中,他有些羡慕眼前那人。虽然他形色匆匆,却到底知道自己要去何方,要见何人。可他却不曾确定。他面对的这条路,正在雨幕里隐去了身形,看不出前路要向何方,只因他应该是熟悉的,才知他从不曾迷路罢了,唯独惶恐的,是不知这前进的一步要如何踏出。

那点单薄得可怜的灵识,顽强得可怕,抓住他不放,逼着他一点一点迈向自己目的地。可他自己从不知道自己的去路究竟在哪里。
 雨天的茶楼虽不如平常热闹,但依旧有些常客,要听那一段书,说的是十四年前一段公案。
 是说兰陵金氏上一位家主,仙督金光瑶。
 虽说这位金宗主的平生早被人不知嚼了多少舌根,已是烂中之烂的老生常谈,却总还有人要去捧场。其实也无非说他出身不好、品行不正、作为不义、下场活该。这些,雨中的人已经听过了许多遍。
 是了,那执伞的人之面容,正是那日死在观音庙中、今日又凭着一股灵气,和植根脑海的刻骨念想,又降于世间的金光瑶。
 可他真的是金光瑶吗?执伞的人神色迷惘,依旧不知所措。重新来过的仅仅是一股过于倔强的灵识,记忆都不曾修完整的灵识。
 而剩下的,不过躯壳。
 那段故事不知讲到了那里,茶楼里竟传出几声笑来,执伞的人却不置可否,只是静里许久之后,终于向面前的那条路踏出了一步,再有,便是义无反顾。
 他要去赴一个约,这约,那个叫金光瑶的人曾与一个人定了十四年,在他如今终于又得见天日的时候,世上便只有此事,要他不容耽搁。
 只是这雨,依旧缓了他的步。
 金光瑶。

金光瑶……

金光瑶!
 他走得极慢,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,却不得其解。他究竟是谁,为何占着他的意识,仿佛要将他吞没,再将他的这具身子完全占为己有。这样的认识让他觉得有些恐怖,可十四年的人生,除却一个金光瑶,他其实什么也不曾有过。

他不过十四岁,心中却总因着那一点沉重的嘱托,郁郁寡欢,仿佛真的经历了那一世的盛衰荣辱,只不过那些故事在他听来,还遥远陌生得很。

他脑中的金光瑶,从来不对他解释一切。他厌倦极了,却无法摆脱。甚至,连他自己有时候也想去见一见,这位兰陵金氏的宗主,究竟对何人、何事固执霸道至此。

有很多时候,他觉得金光瑶的悲伤情绪也会感染到他。比如他会突然叹息,突然不知所措。路过兰陵的时候,也偷偷去山外看过几株长得极好的牡丹。虽然他不记得是因为自己想让金光瑶看看,还是金光瑶在印象着他的脚步。
 他踏过水洼的脚稳稳落定,又重重抬起,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,原本遥远地看不真切,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。
 他想起似乎曾有一日的姑苏,似也有过如今这般光景。金光瑶应是曾踏过彩衣镇的青石板路,要向云深不知处去寻一位至交。那时他还未见过夕阳日暮,高耸的炎阳竟已欺到了云纹之上。但他依稀记得,那时的蓝曦臣从未向驻扎在彩衣镇外的温氏督察院言过一字客套。
 这与他不同。
 蓝曦臣向来与他不同,却向来与他最亲近。
 他再也想不起这是为何,那点灵识微弱的可怕,被似乎被整个身体抗拒着,却也要在极隐蔽出露出姿态,好宣誓自己的主动权。
 可那点灵识不足以让他明白金光瑶的记忆。
 姑苏?何处姑苏?
 蓝曦臣,蓝曦臣是谁?他何以时时想起他。
 这个约定,是与他的赌吗?

他刚才的那一瞬间,又想起了什么?金光瑶,你想告诉我什么,又为什么不说清楚,只留我去猜测?我如何能猜到?
 但厚重的记忆仍是压得他无法呼吸,负载这半丝灵识的身体似乎不堪重荷,他甚至怀疑起这具身体是不是他自己的,却毫无结果。
 他无力去想,只能由着那说书人不紧不慢的语调,将自己彻底散落在烟雨中,只一瞬,他几乎忘却了一切。只有在这个时候,他才觉得轻松,因为脑中空空如也,亦不再有执念纠缠。
 可突然,他脑中响起千言万语,向他呐喊,又是令他痛苦万分的感触。那个叫金光瑶的人,在他的意识里来来去去,牵动着他的一举一动,偶尔露出几点零星记忆,再次让他更加张皇无措。
 那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,重要到不肯就此安宁,也重要到不愿想任何人提起。可是他是谁呢?十四年,他活在这些无从解答的质问里,难以入眠。

蓝曦臣。

他开始念叨这个名字,伞从他手中花落,绵绵细雨落在他身上,却也遮住了他的视线,也停住了他的脚步。他听见了一声箫鸣。

那一声,划破雨幕而来,将漫天迷离的雨水割开一道口,并以最清澈的姿态,闯入伞底。

蓝曦臣。

他已经分不清是金光瑶让他想起了这个人,还是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绪。与金光瑶的有关的一切,在乎兰陵金氏、在乎天下苍生、在乎阴谋算计。

只是他脑中的那个,只在乎蓝曦臣。

甚至也许,只是在乎这个约定。

他听闻过,姑苏蓝氏的泽芜君,有一管玉箫为刃。

*

湖心亭的雨比之镇子上的,似乎要小了一些。只是仍有淅淅沥沥的雨点不间断地落入水中,晕染开无数层涟漪。

蓝曦臣倚坐在侧,玉箫声起初断断续续,最后终于合成一曲。他又觉得这曲子太过萧瑟,难忍其呜咽可泣,便骤然断了这曲,转而又换作一首,却更凄厉。

雨水乘着风,漏入小亭,沾了他的衣衫,他也不恼,只是随手化了一圈灵气,将那过分潮湿的空气隔绝在外。

今日与昨日,不过平常罢了。

他竟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何要来此,那人与他的约定恍如隔世,也确实隔世。

隔着他生死一世。

他却总是记着,孟婆说那约定必然要毁,他不信。

与他约定好的人,怎么会自请堕入修罗。那时,他觉得孟婆骗他,现在他却不在意了。

此刻的他,与往时不同,说痛,倒也不痛。

他曾问蓝忘机,“若魏无羡不再归来,如何?”

沉静如霜的含光君,眸子沉了许久,却也只吐出三字答复,“不如何。”

蓝曦臣叹息这句不如何。

他重又执起玉箫,呜呜然奏出几声悲凉,自己却笑了。世上早已无人谈论当年,出去说书人年年如是的复述,陈年往事落于人耳中,须臾便逝。

人间无旧事,只他心上有旧人。

可人虽俗世,他怕有一天,连他自己也把金光瑶忘却。他想若有那一日,孟婆定要来治他的罪,说那约是你百般纠缠才定下的,如今毁约的又是你。

那一日,蓝曦臣必然抬头对答:“我何时定了约?”

泽芜君,你好一个正人君子,岂能言而无信。

“你岂能言而无信?”蓝曦臣自言自语,搁在石桌上的玉像是凉透了。他伸手想去温他,却只是捧起了那壶不再滚热的茶水,倒了一杯又放在一边。

不知为何,他突然想,那人一定回来,否则这世道于他不公,因世上的人皆忘了金光瑶,独他这般相思,若是无解,他便是世上最孤独之人。

天何以如此对他。

可转眼,他又觉得他不会来。因若他回来,便对世人不公。天何以为一人相思,又勾他人怨愤。

何以?何以?

何以此人留得身后如此名声?何以叫天下人忘却,何以叫他一人记得?

他想不明白,纵再有一个十四年,他也想不明白。

他心中却豁然起来,似乎没有了那般郁结,也不再痴缠。他想,无论老天公与不公,他都是那唯一一个。唯独不同的,不过是那人知与不知。

可他想起那时孟婆与他说的话,若一人不愿归来,便从了他的愿,否则必是怨报。

好,若他不愿归来,便可不归来,他推开了这事件种种,只因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,又何必叫他再走一遭。

蓝曦臣,那时的你,当真自私无匹。

他自嘲地笑了一声,拾起那枚玉,正要离开。只是纸伞刚刚探出半步,他心中又恍然一怔。

他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匆?是因为说服自己,便不愿再见他回来吗?还是不愿为这样毫无结果的等待,再费时日。

害怕生出希望,又落空的骤痛,不如一走了之,就当不曾来过。

蓝曦臣,你何时如此焦躁,对自己也当真残忍。

说到底,只是因为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过金光瑶,便才对他的一举一动,再无肯定。

只是他仍然停下了的步子,他重又坐回立柱间长凳之上,一管箫吹得无悲无喜,细雨在他肩上跳动,他亦不曾拂去。

*

执伞的人看见一个幼童,那孩子从雨中窜出,像是在寻找什么要紧的东西。他慌忙走上去,为那孩子遮了伞,孩子却不理他,只是向前。

执伞的人跟着他,直到那孩子在某个泥堆里捡出了一个布娃娃,他才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找这个。”

找回了布娃娃的孩子扬起脸看着眼前的少年人,像是有些害怕,“不要你管。”他急匆匆地又跑了回去,执伞的人看着那小小的身影,忽然不知所措。直到他的脚又踏上去湖岸的路,他才惊醒似的。

也许那不过是一个孩子丢了最心爱的玩具。

可若是丢了记忆呢?

箫声在脑中愈加响亮,连雨落的声响都不再引起他的注意。他好似随着那声响进入了另一个世界,他成了另一个人,那个人,也许就是金光瑶。

他好像输给他了,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他,只因那段忽然响起的箫声悲凉得令他无法自抑,他变成了金光瑶,和他一同悲喜。

也许,他早已感同身受。

他抬眼,便看见那座湖心亭,湖心亭中的景象,却因隔着雨幕,看不真切。他几乎没有犹豫便踏上了木桥,只是下一步,他又不敢再踏出。一种极为古怪的痛楚感忽然抓紧了他的心脏,他难以抑制地大口喘息起来,他不知道金光瑶会不会感受他的疼痛,可这种感觉痛得他毫无办法。

他想起自己做过一个梦,梦里他曾被人一剑刺进胸口。

是你吗,蓝曦臣?

他觉得蓝曦臣杀死金光瑶的说法很荒诞,尽管说书人最爱说的就是这里,可他从来不信。那个梦,在他年少还未知晓金光瑶的存在时,就模模糊糊的在他潜睡时钻进他的意识里,他忘得很快,以为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噩梦。

可现在胸口的疼痛让他无法在忽视,眼前像是有千万道剑影闪闪烁烁,而其中有一道就要再一次刺穿他的胸口,而执剑的人就是亭中那个吹奏玉箫的人。

那人好像看到自己了。

他痛得无法向前,手中的伞骤然跌落进湖水,雨点迅速打湿了伞纸内侧和他的全身,他瘫倒在木桥上,湿润的木料让他无法抓稳,他甚至痛得要喊出声来,直到亭中那人执伞飞出,竟一手将他抱起,带回亭中。

他认出了这个人的脸,他不知道为什么,他明明从未见过他,金光瑶的意识里也从没有向他展示过他的样貌。

可他一眼就知道,那个人就是蓝曦臣。

不仅仅是因为他叫他“阿瑶”。

“你在等我……”他心口的疼痛,似乎缓和了一些,但蓝曦臣只是将他抱得更紧。

“是。”蓝曦臣的表情有些不可名状的悲伤,他似乎在害怕些什么,也许是害怕怀里的人再一次离开。

“蓝先生……”他微微张口,情绪却忽然不受控制起来,他知道那是金光瑶的情绪。

可是他呢?为什么他也开始颤抖了呢。

“阿瑶……”蓝曦臣似是愣住了,他应是不太喜欢金光瑶这样叫自己。他不知道金光瑶是如何呼唤蓝曦臣的,但他知道这样一定不对,蓝曦臣的眼睛告诉他,他好像演得不太合格。

该死的,我为什么如此怀念?这应当是金光瑶的感觉,不是我的,不是的才对。

我是谁?我到底是谁?

我应该叫他什么?

他忽然头痛欲裂,闭上双眼,在蓝曦臣怀里痛苦不堪,可蓝曦臣似乎很有耐心,他抱着他,拍着他的背,甚至亲昵地吻了他的发。

他忽然挣开眼睛,死死地抓住蓝曦臣的衣襟。

他笑了,他不知自己为何而笑,也许是金光瑶此刻想笑吧。他彻底放弃了最后一点挣扎,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。

他就是金光瑶。

“二哥,我回来了。”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*

蓝曦臣问孟婆:“他是不是再也不会想起前世的那些事了。”

孟婆摇摇头:“已是逆天而行,之后的天命,看他自己造化了。”

 蓝曦臣忽然笑了,他谢过孟婆,在晨曦尚未露出锋芒时醒来。

那一日雨中,他好像回到了多年,第一次看见孟瑶的那天。也许,他无需记起过去,只要他伴他未来便好。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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